歪歪扭扭的正能量报道让我泪奔
老电影里,有个典型的桥段:主人公临终之际,通常会颤抖着手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,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:“这是我的党费,请把它交给组织”,闻者无不感动落泪,观众也红了眼眶。
我有时想,换个别的东西掏掏行不行?比如像外国电影里经常演的,掏出一张妻子或是孩子的都行,是不是也挺好?丝毫不影响人物的正面形象,反而会让人物显得更丰满很立体,更有人情味。但是好像从来没这么演过。在这么庄重的场景里,气氛起来了,情绪到位了,正面人物一定得说出升华主题的话来。如果掏出个老婆的照片,说点不着四六的话来,也太破坏意境了。我们不要丰满和立体,只要人物的纯粹和专一。
特定年代有特定的语境,我没有生活在这个年代,无权评价。再者,影视作品有一定程度的艺术化处理,也是可以理解的,虽然并不高明。想不通的是,都过去几十年了,我们的宣传报道还在玩这一套话术,太让人出戏了。
前两天,武汉市委机关报《长江日报》有一篇报道,“歪歪扭扭7字遗书让人泪奔”,说的是新冠肺炎重症患者肖贤友在病危时,写下了7个字的遗书“我的遗体捐国家”。报道写得非常感人,声情并茂,的确是让许多人泪流不止。但事实是,这是一篇典型的乌龙报道。肖贤友的遗书一共是11个字,后来还有一句“我老婆呢?”,硬是给删除了。
大概是报道写得太好,后来人日、环球、中青等主流官媒相继转载了,大家都集体装瞎,原封不动地用了原标题:歪歪扭扭7字遗书让人泪奔。
肖贤友写下这11字遗书时,身体已经不堪重负,所以字迹歪歪扭扭。而有些人虽然身体健全,但脑回路是歪歪扭扭的,这属于脑残。
很为这些中国最牛逼的媒体脸红。别的先不说,一个危重病人,在临终之时拼尽全力写下的遗书,每一个字都重比千钧,一共才11个字就删掉4个,无论是对肖贤友,还是他的爱人,都是一种极不尊重的表现。
作家方方说:特意去掉后面四个字,会不会是编辑认为爱国家才是大爱,爱老婆只能算是小爱?报纸是不屑于这种小爱的?
我想大概是这样吧。除此之外,我觉得还有个技术原因:报纸不仅不屑于这种小爱,可能还觉得小爱会影响大爱,因为这样一来,主题就不够突出,人物就不够高大,所以做了技术性处理。
事实上,你仔细看那篇报道,还能发现不少硬伤。比如下面这段话:
那天中午,肖贤友还拒绝护士给他静脉输注剩下的丙球蛋白,“这个不打了,给别人”。丙球蛋白都是林林自费购买的。医生“哄”他:还剩8瓶,已经从冰箱里拿出来了,开封了,只能给你用。肖贤友别过头,表情失望。
说实话,我怀疑这段话的真实性。新冠肺炎并不是绝症,哪怕是重症患者,也不是没有存活的希望,很可能坚持一下就挺过来了。人都是求生欲,虽然很艰难,但谁不想活着?从肖贤友写的“我老婆呢”,就可以看出,他想活着。那么他有什么理由,自己花钱买的救命药不用,非得让给别人?
某些主流媒体有一种习惯,为了塑造某个典型,光有一个闪光点似乎是不够的,甚至连死亡都不够,还得进行全方位的包装,编织一些反常识反人性的事例来拔高人物形象。捐献遗体,太单薄了,很多人都能做到,不够典型。再加上牺牲精神,比如把生还的希望留给别人,这才完美。这是病,得治。
这场波及全国乃至全世界的疫情,将在未来很长时间里,成为每一个经历过这次灾难的中国人的独特记忆。那些不幸逝去的人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,都值得被记录,但只能作为一个真实的人被记录,而不是作为一个符号、一个数字,甚至是一种宣传需要被记录、被复制。
报道是为人服务的。现在反过来,人为报道服务,成了宣传的附属品。想想都感到悲哀。
不是“扔下一万元就跑”,就是“歪歪扭扭7字遗书让人泪奔”,这些报道和“县长布满血丝的眼眶里长出迎春花”这样的肉麻诗歌有什么区别?这些脸谱化的宣传报道,为了所谓的正能量,为了主导舆论,从脓疮中找出桃花,不惜对那些鲜活的个体进行整容,按照标准格式把他们打造成一个个宣传工具。这种做法,不仅庸俗,而且残忍。
这两天,许多媒体都在倡导说真话。一个基本的常识,当全社会都在呼吁说真话,说明假话太多了。说真话也包括说完整的话,让人把话说全了。有些话看上去是真话,但是断章取义,像个自作聪明的文字裁缝一样,对别人的话删删减减,其实也是假话。
防疫已经到了尾声,不少地方已经开始复工,生活终将回归常态。可以预见,正能量的报道会密集向我们走来,我们需要一些正能量的报道,来怀念那些感动过我们的人,但是千万请记住,别再“丢人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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